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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的今天，全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凝视着魁北克这块古老却总是走在时代前列的土地，美国枕戈待旦，加拿大联邦如坐针毡，整个英联邦世界焦急的等待着一场政治投票的最终结果：

50.58％ VS 49.42％

500万名魁北克选民在公投中投票，投票率达94%，支持票和反对票只差5.4万票，如果有2.7万人在投票里发生动摇，现在的世界就不一样了。

惊心动魄，幸好有惊无险。这里终究还是加拿大的魁北克省，而不是魁北克共和国。

蒙特利尔人“力挽狂澜”，

把魁北克留在了加拿大联邦里。

每每想到这里，总会惊出一身冷汗，虽说历史的进程浩浩汤汤无人能挡，但历史无数次地证明，有时只需要一点点针尖大小的力量，就足以让一个国家和民族在十字路口改变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方向。

相信很多华人移民在来魁北克之前，只能隐约知道魁北克“闹”过独立，最后失败了。为什么“闹”？怎么“闹”？一无所知。我们从来只把自己作为看客，或许正因为魁省和加拿大的关系，大量的新移民才会来到这里，但我们永远只能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待魁省要不要独立这个问题。

九闻今天想跟大家再仔细聊聊魁省公投的前世今生——所谓融入，是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作为外来者，只有深入了解自己所处的新环境，对当地人的遭遇和思想感同身受，从文化的根性上有一定的了解，才能对时局，对这里的主体社群有正确的认识。

我们先从大家最熟悉的“Je me souviens”说起——每一块魁省的汽车牌照上都篆刻了这句话。

这3个单词的的意思是“我记得”，但要记得什么？

Je me souviens.

Que né sous le lys. 

Je croîs sous la rose.

这才是“我记得”的全部：我记得，我在百合下出生，在玫瑰下长大。

百合和玫瑰分别为法兰西王国和英格兰王国的国花。

法裔魁省人永远都不敢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魁北克的大地上奔腾的是新法兰西的血液，无论当今的社会是否已经走向多元化，但这里的文化氛围和根基永远都不会与法国产生割裂。

对于魁北克人来说：

“加拿大人”这个身份是一道伤疤，

“英法双语”是永远的嘲讽，

而1995年10月30日那一次全民公决，

是奋起一搏，

是关于尊严和信念的战斗。

魁省独立，对于法裔魁省人来说，是历史的召唤，是血脉的使命。

魁北克“自古以来”就是法国人的领土——法裔魁省人会这样告诉你。

1608年，法国人从欧洲越过大西洋，找到圣劳伦斯河口，在这里建立了毛皮贸易商站。到18世纪，这些保持着法裔的风俗习惯、讲法语、信奉天主教的法兰西后裔自称为“新法兰西人”。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发现”了这块土地，在这里生生不息，他们就是魁北克这片土地的主人。

《【九闻】祖上阔过！加拿大的立国雏形，曾经的世界第五大国！如今La Baie惨变老赖？你当他是百货公司，我来讲段历史……》

但是，好景不长，英法两国打了一场七年战争（1756－1763年），法国战败，割地赔款，把在加拿大的所有地盘都赔给了英国人。一夜之间，在这片乐土上生活的法国人变成了“亡国奴”，6万名法裔居民成了“英国人”。

从1763至1867的一百年里，英国殖民者通过了“皇室公告”、  “魁北克法案”、 新的“宪法法案”，时而同化安抚、时而分而治之的“钟摆政策”中统治这块土地，但“亡国灭种”的愤懑，在一代又一代的法裔魁北克人心里传承下来了。

Je me souviens，他们记得。

时至今日，你去翻看魁省小学生的历史和常识教材，会发现他们仍在讲当时被殖民的悲惨史：被迫说英语，改信基督新教，接受外来者的统治——这块土地的伤口是永远存在、无法愈合的——独立，是地壳下的岩浆，时刻都在翻滚着，只等待某一个薄弱的点出现，救护喷薄而出。

19世纪开始，全球殖民地独立思潮，以及巨大的工业化、城市化、思想自由化的进程也影响了魁北克。

法国总统戴高乐率先在魁北克注入了汽油。

1967年，蒙特利尔举办世博会，时任法国总统的戴高乐应邀正式访问加拿大。

他带着复兴法兰西的梦想而来——尽管是一次国事访问，但他绝不踏足传统意义上英属加拿大的领土。像当年的法国商人一样，他乘坐法国海军地中海舰队的巡洋舰横渡大西洋，沿圣劳伦斯河口逆流而上，在魁北克省省府魁北克市弃船登岸。

7月24日，戴高乐到达蒙特利尔，沿着国王大道到达蒙特利尔市政厅，在阳台上面对庞大的人群和广播发表演讲。他说他看着街道和欢呼的人群，想起巴黎从纳粹德国手中解放时，凯旋门前的香榭丽舍大道。

在演讲的最后，他总结道：

“蒙特利尔万岁！

魁北克万岁！”

接着，他凑近麦克风，更慢更响亮的说出：

自由魁北克万岁！

法国人的加拿大

万岁！万岁！万岁！

法国万岁！

在“境外敌对势力”的煽动下，成千上万“不明真相”的法裔魁北克人热血沸腾，外国元首的支持让许多人看到了独立运动的可行性。

接下来轮到我们熟悉的老特鲁多出马了。

愤怒的加拿大总理莱斯特·皮尔逊向法国大使馆递交了一份斥责戴高乐的官方声明：“加拿大人是自由的，加拿大的每个省份也是自由的。加拿大人不需要被解放！”

接着，他派出了当时新任加拿大司法部长的皮埃尔·特鲁多去怼戴高乐。

几轮嘴炮下来，老特鲁多赢大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直面境外反动势力的光辉形象，形成了“特鲁多热（Trudeaumania）”，帮他在第二年（1968年）当选自由党党魁，又当选成为加拿大总理。他在1968年至1984年间两度出任总理，任期长达15年164日。

在老特鲁多的影响下，

让魁北克走向独立公投的打火机出现了。

1982年，应老特鲁多的邀请，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来到渥太华，正式颁布了《加拿大宪法法案》，结束了英国议会修改加拿大宪法的时代，也意味着加拿大在宪法层面上终于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从这个角度看，老特鲁多功高至伟，对吧？但是，一个硬币有两面，同一段历史，也有另一个叙事角度。

在推出《加拿大宪法法案》前，联邦政府需要先“修宪”。法律赋予了联邦政府单方面“修宪”的权利，但加拿大最高法院又裁定，总理老特鲁多需要一一向各省咨询，寻求各省同意之后，才可以启动修宪程序。

原本，各省省长是共同反对修宪的，但长期角力，逐个分化之后，联邦政府与9个省的省长达成了协议，唯独“忘了”魁省省长。

所以，当《加拿大宪法法案》颁布时，时任魁省省长的瑞内·勒维克拒绝在法案上署名，但国家层面认为，这个宪法在魁北克是生效的。

对于法裔魁北克人来说，宪法的颁布和实施相当于硬逼着他们吃了一只恶心的大苍蝇，联邦对魁省蔑视的态度让他们再次体会到“被殖民”的感受。

如果说法国总统戴高乐为魁独注入了汽油，让魁北克法裔民众暗流涌动，积蓄力量的话；老特鲁多在任上的一个“疏忽”，则是往汽油里扔了一个打火机。

轰一声，点燃了火焰。

接下来，要介绍一个大家比较陌生，但在魁北克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了——魁独领袖Jacques Parizeau（雅克·帕里佐）。

魁独历程中，戴高乐是精神领袖，老特鲁多是催化剂，而雅克就是行动领袖了。

1994年，对从政、当联邦上议会议员、当魁省内阁成员，甚至是当省长都没有太大兴趣，只希望带领法裔魁省人夺权的雅克走上了历史舞台。

省选竞选时，雅克就承诺，如果他带领的魁人党胜选，当选一年内就会举行一次独立公投。

1995年，雅克起草了文件《Act respecting the future of Quebec》，表示魁北克将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并推动了魁北克脱离加拿大联邦的公投。

一开始，联邦政府不以为然，觉得小小池塘掀不起波浪。

谁知，西部四省，BC省、萨省、曼省、艾省先站出来打太平拳。他们组成西部联盟，威胁联邦政府，如果魁省独立，那他们也要独立，他们将集体归顺美国。

与此同时，雅克跑到法国，求见了当时的法国总理希拉克，探讨魁省独立过程中法国要扮演什么角色。

一时间，加拿大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联邦政府彻底急了。

克雷蒂安总理在电视上发表讲话，诚恳呼吁魁北克人留在加拿大，联邦政府拨款特批了一大笔经费，大力宣传联邦主义，反对国家分裂。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

回到魁省公投的日子。

为了“留住魁北克”，在全加各地都能看到许多动人的场面，在安省，妇女们眼含热泪表示“统一的加拿大是我们的选择”；在太平洋岸边的温哥华，连儿童也在标语中写出了他们的心声：“魁北克，我们爱你”。加拿大航空公司甚至提供减价机票，以方便支持统一的人士前往蒙特利尔参加支持加拿大统一的集会。

最让人感动的场面就是在蒙特利尔市，15万来自全加各地的男男女女，在10月28日公决前3天，顶风冒雪赶到市中心广场，以他们深情呼唤和拥抱，让魁北克人看到，没人愿意这个省脱离加拿大。

以庞巴迪为首的魁省龙头经济企业威胁魁省人民，如果魁北克独立，他们将马上撤出，转投安省。

美国也帮了加拿大一个大忙。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公开反对魁北克独立，威胁如果公投成功，魁北克将离开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和世贸组织——你的经济你自己看着办——蛇打七寸，克林顿在这里抓住了魁北克的痛点，一些原本支持魁北克独立的法裔选民，因为现实经济困局转而支持留在加拿大。

10月30日，全民公决。从东海岸到西海岸，成千上万加拿大人在电视机前度过了紧张而不安的一天。

当晚电视现场直播来自2万个投票站500万张选票的计票结果。

第一个投票区的结果出来是赞同独立58%VS反对独立41%，接下来还有很多选区高票赞成独立。联邦感觉大势已去，总理克雷蒂安开始准备自己输了的演讲稿。

当蒙特利尔开始计票时，戏剧性一幕发生了。反对的阵营一点一点逐渐扩大，最终竟奇迹般翻盘，以1.17%的胜率，把魁北克留在了加拿大。

当然，蒙特利尔人也是破釜沉舟了，在公投之前他们就宣布，如果魁省从加拿大独立出来，蒙特利尔就要从魁北克独立出来自己加入加拿大，成为加拿大的一块飞地。

讲到这，

怎么有蒙特利尔人是加拿大救星的感觉？

深明大义，力挽狂澜。

来个尾声：公投结果出炉第二天，失意的雅克宣布辞任魁北克省省长、魁人党党魁和省议员职务，退出了历史舞台。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在2000年获得法国政府颁发荣誉军团高等骑士勋章——那是在1802年由拿破仑设立，由法国政府颁授的最高荣誉勋位勋章，以表彰对法国做出特殊贡献的军人和其他各界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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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开开脑洞，设想一下如果当时有2.7万人在一念之差间选择了YES，现在的魁北克会是怎么样？

首先，像我们这样的移民应该不会来了，生活在这里的老移民也会陆续搬走。“魁独”最根本的理念是恢复法兰西昔日的荣光，它倚赖的就是高涨的民族主义。接纳新移民所需要的“包容”、“多元”、“平等”这些要素不复存在，在“罢黜百家，独尊法裔”的集体无意识之中，怎会有其他族裔的立足之地？

其次，经济可能要吃大苦头。就像克林顿威胁的，如果魁北克独立，北美自贸协议和世贸协议都要重新跟美国谈，魁北克能拿到像加拿大那么好的deal吗？资本市场和企业也会离开魁北克：两次有始无终的公投已经吓跑了许多人，数百家跨国公司争先恐后地撤离了蒙特利尔，伴随企业外迁的，还有近十万名工商界精英，掌握着工业生产、国际贸易的关键讯息和技术英裔居民。因为魁北克依然属于加拿大联邦，一些喜欢这里的人留了下来，如果真的完全脱离，魁北克共和国成立的那一天，就是大量资金、技术、人才愤然离开的日子。

最后，还有地缘、外交和国家安全上的隐忧。魁北克从地图上乍一看极有优势：南方毗邻美国，东边掐住了五大湖流域出海的门户，北边是辽阔的森林直探大西洋，还有海岸资源丰富的哈德逊湾，西边把持着圣劳伦斯河的出海口，“国土”内有着丰富的水电、矿业、森林资源，有圣劳伦斯河冲击出来的耕种沃土，有发达的道路交通跟美国联系。但是，再仔细一看，魁北克被加拿大全方位的包围，哈德逊湾有努纳武特地区和紐芬蘭與拉布拉多省把持着，圣劳伦斯河出海口外还围着加拿大的海洋四省，明晃晃的锁链卡住了脖子。作为一个主权国家，一旦跟加拿大和美国翻脸，那只能是犹如困兽做笼中斗。

另一方面，从加拿大联邦看，当然也会损失惨重。

它将丧失大约六分之一的国土，全国五分之一的人口，这将极大削弱国家实力和国际影响力。

如果魁北克独立了，西部四省会不会紧接着独立？海洋四省会不会也宣布离开？或者是西北地区、育空地区？剩余的加拿大部分还能不能继续成为统一的国家？有可能。

海洋四省的经济就更麻烦了，魁北克独立相当于把加拿大从中间一劈两半，还把持了圣劳伦斯河的入海通道，中西部省份的货运、国际贸易或许会大受影响，而海洋四省更是失去了跟母国联系的纽带，孤悬海外。

当然，也许会有些经济上的直接利益——

省钱：每年“转移支付”给魁省作为医疗及其他公共服务的近200亿加元可以省下来了；联邦政府也不需要偿还魁省欠下的几千亿债务；蒙特利尔机场留给魁省自己去建设运营吧，联邦也不给钱了。

赚钱：魁北克成为加拿大的出口贸易新市场；魁北克人为争取加拿大人的生意和发展旅游业，他们会拼命学习英文以便交流；为了结交和睦邻，魁北克人会尽量迎合加拿大的需求；安省作为承载人才和资金流出的第一个窗口，占尽了地利优势，继续腾飞。

便利：只需要写一种官方语言了。公路标志、招牌、政府公文都不需要有法文了，连联邦总理和总督，都不需要谙熟英法双语了。

以后还会有魁独吗？

会！

魁独的诉求只是暂时被冬眠，

它永远不会消失。

选择“统”，只是因为作为理性经济人，魁省人知道留在联邦大家庭的好处。

选择“独”，那才是始终如一追求的初心。以法语为中心的法裔文化、天主教占统治地位的宗教传统、独特的法律制度体系——这些根本要素没有打破，怎么会从心底认同加拿大？

不过，大家请放心，

再一次惊心动魄的公投不会出现了。

2000年，为了从根本上解决“独立问题”，加拿大联邦议会通过了《清晰法案》，从法律层面彻底明确了一个省怎样才能脱离加拿大联邦。

这样的独立门槛，

跟鲤鱼跃龙门也差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