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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利尔举办过1976年夏季奥运会。”



这是几乎每个华人移民在这座城市里被反复灌输的一个重要信息,从桥上映入眼帘的Jean-Drapeau水上公园,伫立在东岛的奥利匹克公园,再到无数的印刷材料,科普读物,甚至是邻居家跟你闲聊时溢于言表的骄傲回忆,都在有声或无声地告诉你,这座城市曾经有多么的伟大和繁荣



1976年的那场世界级体育盛会成为了加拿大鼎盛国力的完美展台,更是蒙特利尔这座曾号称“北方纽约”的超级国际大都汇,加拿大的绝对经济中心扬名天下的龙门跳台。


那是一个被称作蒙特利尔奇迹的时代,在世界仍被冷战白热化阴云覆盖,在贫困与混乱中挣扎的年月里,这座城市却高楼拔地而起,每个月都有新的大楼落成,商业店铺爆发式的开张,北美数一数二的立交系统率先建成,富裕的人门在崭新整洁的商业街上挥洒着自己的钞票,数以百亿记的资本在这座城市里争夺着一席之地……. 



那些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魁北克人,无一不把当年这场奥运会看作自己“蒙特利尔人”的一张金色名片,也正是因为这一场奥运会,让这座城市的居民无论走到哪里旅行,只要说自己是蒙特利尔人,对面都会发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那么说来,如果再有一次奥运会能够在这篇土地上发生,岂不是意味着双倍的殊荣,双倍的繁荣,蒙特利尔这座城市将被送上神坛,成为雅典,北京,亚特兰大,莫斯科,东京这些城市都望尘莫及的奥赛之都,在举办奥运会成为富饶代名词的今天,这是否意味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再一次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沉寂数十年的蒙特利尔又将迎来自己的新世纪奇迹?



就在本月初,蒙特利尔和多伦多被奥委会确认将参加2032-2036年间奥运会申请的工作,这一行为被视作加拿大新时代最大的“奥运赌注”。当蒙特利尔本地主流媒体LaPress在得到这条消息时甚至都不敢相信其真实性,一连查找6个不同消息源都得到一致确认后方才敢发出。国际奥委会官员Dick Pound已经公开确认,多伦多和蒙特利尔双方的政府团队已经开始互相接触,组建工作组以求成功举办一次双城奥运会。蒙特利尔女市长办公室虽然没有公开说明,但也表示蒙城从2019年开始就在寻找这样的机会。



但在这样看起来像是重磅利好的消息面前,蒙特利尔人却出乎意料地陷入了沉默,尴尬甚至是抵触,本地媒体纷纷开始阴阳怪气的唱反调,以往谈起1976年奥运会就眉飞色舞的本地人言语间突然变得模糊与收敛


时过境迁,现在的蒙特利尔早已不是那个“北方纽约”,在长达四十年倒退,还债和民族主义独立浪潮里成长起来的新一代魁北克人,在看到奥运光环的同时,也品尝过荣耀背后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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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超贵奥运会,打落神坛城市


“这是一场长达40年的宿醉,1976年奥运会几乎毁灭了蒙特利尔。” 这是世界一流媒体卫报The Guardian在2016年时发表的长文题目。也正是在2016年,蒙特利尔方才还清了1976年举办奥运会期间欠下的16亿巨债,以及天价的利息。



在当年蒙特利尔市中心买一套顶级豪华公寓仅需8-10万美金的时代,蒙特利尔市政府硬生生掏出了61亿美金来打造了一场近代以来规格最高,最为奢华的奥运会,这个记录比从1964年开始直到1992年之间所有11场奥运会花费成本的总和还要多!只有苏联和西班牙分别在八十,九十年代超过蒙特利尔各一次。



而在奥运闭幕之后,政府卧薪尝胆,从牙缝里面扣出预算来还债的整整四十年间,蒙特利尔已经在民族运动与经济衰落中掉下了加拿大经济中心的神坛,永明金融(SunLife)是第一个率先抛弃蒙特利尔,大规模向多伦多搬迁的蒙特利尔企业,在这之后,五大行,各大金融机构都开始了彻底的“逃跑”。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加拿大的金融之都顷刻间灰飞烟灭?有人会说是魁人党发起的民族主义独立运动,但归根结底,都是1976年奥运会造成的巨大经济问题导致的。



近代以来最昂贵的奥运会,不仅从明面上通过61亿美金的庞大预算迅速榨干了市政府的最后一滴血,更是滋生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贪污腐败问题,其中甚至牵扯到奥运期间蒙特利尔的时任市长:Jean Drapeau,还包括奥组委官员们挪用建设资金,逼迫负责建奥运场馆的建筑商们为自己建设私人住宅,工会恶意鼓动工人罢工哄抬薪水,建筑商凭关系涨价两倍仍获得合同等问题….. 


这次对政府官僚的调查、审讯又再次花费了纳税人整整1300万加币的预算才最终落下帷幕,这是史上最贵的一次清算运动之一。


这次贪腐事件曝光,再加上61亿过度投资的反噬来袭,给予了当时尚且在野的魁人党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魁人党党魁Rene Lesvesque率领自己的政党高歌猛进入驻魁北克省政府,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庞大的魁北克独立运动



在这场民族主义浩劫失败落幕的1980年时,蒙特利尔的英语人口已经流失了二十万,所有的金融机构一个不留全部将总部迁走。


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蒙特利尔市政府还将迎来“穷到匪夷所思”的要饭生活,曾经最为繁华的蒙特利尔市中心将在15年里彻底失去最基本的城市路面维护管理,Sherbrook街以及其衔接的立交体系将彻底失去维修拨款成为“自生自灭”的危桥,政府紧急取消了将近20000项城市大小基建工程预案,这就是为什么,从照片上来看,蒙特利尔彷佛就是停滞在了1976年,迄今天际线再无变化………



如果说61亿的巨额投入是一记从天而降的重锤,打垮了原本朝气蓬勃的蒙特利尔经济,诱发了贪污腐败的热潮,从而间接引爆了万劫不复的独立运动,但这些都仅仅只是76年前后爆发的短期大事件,还有一个更大的烂摊子,作为当年奥运会的“余毒”,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持续吸取着蒙特利尔这座城市的生命力。



02

奥运遗产,吸金黑洞


蒙特利尔1976年奥运会的主要场馆,也就是如今的东岛奥林匹克公园,传说中的BIG O(因为从空中俯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英文字母O),在接下来40年的时间里,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笑柄,本地人送了它一个新的名字,叫做:


THE BIG OWE

(谐音梗,指“欠大钱”)



即便是当年的61亿加币天价预算,尚未能在奥运会召开之时将其完工,所以在整个76年奥运期间,这个主场地其实上是个——半成品!但就算它只是个半成品,仍然在奥运谢幕之后,让蒙特利尔市政府欠下了11亿的额外债务,这40年还债血泪史里,它就是大主角。


能被叫做Big Owe,你以为11亿欠款就完了吗?比欠款更可怕的是这座建筑在迄今四十余年历史里源源不断榨取的翻新、改建以及维护费用


在原计划里,这个Big O正中间的原型屋顶是可以活动开关的,可是直到奥运会闭幕这个项目也没能实现,所以整个奥运期间的比赛都是“敞篷”进行的,比赛结束之后,再继续建筑这个自动开关的屋顶显然已经失去了意义,所以蒙特利尔市政府一拍脑袋,决定干脆用凯夫拉(现在广泛用来做防弹衣的材料)做一个超级大棚软盖给它盖上……..



这个一拍脑袋就来的橙红色大软盖子工程花费了3700万加币,并且一直拖延到了1987年才最终成功安装上,在此之前,这个场地已经被寒冬,大雪,甚至是大火侵袭了整整11年。


结果,这个耗时十年,3700万成本的大棚子第二年就

裂了!裂了!裂了!


不得已,蒙特利尔市政府再次开始找人准备制造一个永久性的硬屋顶盖上去,能不能开关不重要了,先罩住再说。终于,又过了10年,在1997年,市政府终于花费了3亿加币,为Big Owe建造了一个钢结构硬顶,取代了缝缝补补的凯夫拉屋顶。根据政府内部人士透露,当时政府已经打算拆除这座成为吸金黑洞的建筑,但是拆除费用高达10亿加币,所以只能咬牙“花小钱”了。



这座命运多舛的建筑先后是被出租给各种商业活动,然后又被部分抵押给美国公司,反复易主周后被当破皮球一样踢回了蒙特利尔市政府脚下,最后又被再次注资5.4亿加币改造成了Biodome蒙特利尔生态园用以展览(养活自己),毕竟这个建筑,每年光是铲雪和做基本维护就要花掉上千万加币。


根据统计,截至2020年,我们城市的最大奥运遗产——THE BIG OWE,已经花掉了共计52亿加币,直追当年举办这次奥运会前后大兴土木的总开销……….



03

但没有一场奥运会是白办的


看完上面的内容,是不是你人生里第一次意识到,奥运会的举办,背后是一本厚重的经济账,一本起码以半个世纪为时间线谱写的城市兴衰史?而蒙特利尔恰好交出了一份不良的答卷?


虽然从经济的角度来看,蒙特利尔1976年奥运会完全是奥运史上的一个黑历史,但不得不说,它带来的精神文化遗产是无比丰厚的,没有一场奥运会,是没有意义的。


在冷战期间,东西两大阵营对立严重,无论是80年代的莫斯科奥运会还是洛杉矶奥运会,都成为美苏两大阵营互相抵制的政治战场。但唯独1976年奥运会上,北约国家和华约国家的运动员们同场竞技,友好切磋,真正意义上地展现了体育无国界,竞技无政治的人类美好期许,共同在更高,更快,更强的奥运精神之上开出了璀璨的人文之光。


当时仍为社会主义国家的罗马尼亚

其运动员Nadia成为了1976年奥运的最大“网红”


无论何时我们都应该记住,人类举办奥运会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彰显运动精神,追求对人体极限的挖掘,展现人类身上最美好的品质,例如团结,坚韧,友谊与争先,它绝不是少数人的摇钱树,或是某个执政阶级挂在胸口的勋章。


美国选手Ed Moses在76年奥运会上打破世界记录


世界在1976年之后已经改变了太多,冷战已经结束,互联网成为了如今世界的基层建筑,商业迎来了一体化,加拿大成为了一个移民塑造的多元国家,曾经“北方纽约”蒙特利尔的身边,也多了一个叫做多伦多的城市,如今的它更加富裕,更加广阔与先进。



从这种角度来说,即便2032年-36年间,蒙特利尔与多伦多共同再次举办一届奥运会,对于已经在经济上不振多年的蒙特利尔来说,或许真是一次焕发生机的好机会,全球化的今天,无论是在广告,物流还是资本流动的模式上跟1976年都有了质的区别,一次奥运会,就能成为蒙特利尔汲取养分的沃土。



再者,奥组委表示,蒙特利尔政府希望能够简单翻新1976年设施之后便直接投入新奥运的使用,不再大兴土木建设场馆,奥组委也表示对这一做法完全可以接受,并且表示蒙特利尔的奥运经验一定可以带来良性的影响。


终于,我们的Big Owe也在牺牲了几乎一代蒙特利尔人之后,有了焕发第二春的机会,来反哺这座为它卧薪尝胆四十年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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